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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时尚、快乐 | 现代生活的画家(节选)

  • BOREN
  • 2020年7月7日
  • 讀畢需時 4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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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时尚、快乐


著 | 夏尔 · 波德莱尔


译 | 张柏仁


在这世上——即便是在艺术界——也满是这样的人。他们走进卢浮宫,旁若无物地匆匆穿过一列列饶有趣味的二流画作,来到一幅提香、或一幅拉斐尔——总归是一幅因雕版复制品而流行于世的作品面前,欣喜地停下仓促的脚步,随后便满怀喜悦地离开,更有甚者会发出“于我心有戚戚”的呓语,一如读过一两篇波舒哀[1]或拉辛[2]便自认对文学史通达于胸的人们。


幸运的是,世上也不时有些批评家、爱好者、仗义之士、或赏奇析疑之人挺身而出,声称拉斐尔或拉辛并未囊括所有玄机,在小众诗人身上也有些切实、可爱的光彩之处。勿论如何,我们会钟情于古典诗人、艺术家传达的普世之美,而我们也能无伤大雅地对奇光异彩有所偏爱,无妨去感受风情速写与现世之趣。


不得不承认,多年来,人们正一点点地改变着世俗生活的方式。如今收藏家们正有的放矢地青睐将上世纪画作进行明艳着色的版画,而德布古、圣-欧班兄弟等人也已在“杰出艺术家大全”里各归其位。但这些都只是过去,我今日所在意的,却是对现世风情的描绘。过去是饶有意味的,不仅因为艺术家们能从中提炼出跨越时代的传世之美,也出于因其为过去而具有的历史价值。现世也应如此。我们从再现当下的作品中获得愉悦,并不仅因美感依附作品而存在,也因作品本身是为“现在”的本质。


在我面前,有一系列从法国大革命时期到大概是执政官时期的时装版画[3]。这些装扮具有艺术的、历史的双重魅力,可是,在不知丁董的蒙昧之徒眼里,它们却那样荒唐可笑。这些服饰往往被巧手妙笔描绘得异常精美,但对我而言,这并非至关重要。让我更浸淫其中的是,几乎所有版画都展示了那个时代伦理与审美的性情。男人为自身创造了美的观念,并将其铭刻在整套着装里,折纹或硬朗的衣着,散漫或笔直的身姿,久而久之,甚至终于巧妙地在眉眼间渗入了衣物的性格。他终成其理想的自我。这些版画可能会被人以美丑而论;或成为滑稽漫画,或成为复古经典。


版画上穿着入时的女人,多少像是自身的一个或另一个版本,皆由加诸于其的雅俗观而定。鲜活的肉体赋予拘谨日常一种畅快,即便是今日,观者也仍能想象这条“希腊裙”或那件“喀什米尔披肩”[4]在肢体里如何摩挲纠缠。将来某日,或许会有这样一场话剧上演,能让我们有幸见证这些服饰的复兴。父辈们在其裁剪中找到自我,正如我们偏爱自己可怜的几件秉性倾奇的衣物(或确切说,是对衣物所包含的处世哲学和精神价值的钟爱[5])。若是由技艺精湛的男女演员穿上它们并赋予其生命,我们会为自己曾身为井底之蛙的作为而震悚。其迷人的魔力仍萦绕不绝,昔日浮世将重见光明终而成为现在。


如果有一位严谨的学生浏览过从法国起源开始至今的所有法国服饰,他会发现其中甚至没有一点值得惊奇之处。其间的过渡一如在动物界的演化一般已被详尽阐明。其中不会有一处孤立的间断,因此,也没有一例惊喜。如果再回看那些代表每个时代风貌的时装版画,这位学子则会从中得知每个时期上下求索的哲思——版画是其不可分割的具化——他将看到一种宏大的和谐约束了历史的所有碎片,甚至在我们公认最为狰狞、最为疯狂的世纪,对美永恒不竭的渴求也总会找到宣泄的出口。


这实际上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去开创一种理性的、历史的关于美的理论,与学院派唯一的、绝对的理论两相比较,去认识美历来是双面复合的,即便在印象中其产物却是单一的——正因如此,人们才难以在一成不变地认为构图多样性是为必要的整体印象中,察觉到其余构成美的变化无常的诸多元素。美既有永恒的、不可变的、难以估量的要素,也有相对的、因地制宜的成分,如各位所见,它是一个时代里不时或历时的时尚、伦理、性情。后者就像是精美蛋糕上那有趣的、挑逗的、诱人的糖衣,是不可或缺的成分,否则,前者便会成为无能吸收、无有价值的神来之物,既无从下手,也无处适用。我绝不相信任何人能指出一处没有同时包括两种要素的美。


让我们看看历史上极端相对的两个例子。在宗教艺术里,只需匆匆一瞥,其二元性就显而易见,永恒之美的要素只在艺术家所属教派教义允许时才得以显露。而在我们自负其名是为文明的年代,哪怕从一个老道艺术家最轻浮狂荡的作品里,二元性也仍未遁形。同时,美之永恒的部分将会含蓄地显身,若非是风潮所为,或至少可归因为艺术家的躁动。艺术的二元性正是人之二元性宿命的结果。倘若人的意志是艺术之魂永存的部分,其无常的可变元素则是人的肉体。这便是为何粗鲁、轻佻、讨人嫌的评论家司汤达[6]和他往往无礼又合理的批评却能比其余人更接近艺术的真相——“美,不过是对快乐的许诺。”这一定义无疑有些言之过甚,它让美的概念过于主观,并依赖于阴晴不定的快乐意义,也利索地剥掉了美学贵族特质的外衣,但是,它在此摈弃了学院式的错误决断,这无疑是一桩不朽的功绩。


此前,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解释过如上观点。对于那些浸淫抽象思维消遣的人来说,这些段落已经足够阐明我的主旨。然而,我知道,至少大部分国人对此几乎兴趣了了,而我也迫不及待地将要进入更明确、更具体的阐释。


[1] 雅克-贝尼涅·波舒哀,Jacques-Bénigne Bossuet,法国主教、神学家,以讲道及演说闻名。 [2] 让·拉辛,Jean Racine,十七世纪最伟大的法国剧作家之一。 [3] 1859年初,波德莱尔曾致信出版商朋友普雷·马拉西,感谢他寄来的时装版画。 [4] 法文châle,可作头巾、围巾、披肩,曾先后在法国、英国流行。 [5] 参见《1845年沙龙》中《致现代生活的英雄主义》。 [6] 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著有《红与黑》《巴马修道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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