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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手稿

  • BOREN
  • 2020年7月7日
  • 讀畢需時 14 分鐘


瓶中手稿


著 | 爱伦坡


译 | 张柏仁



时日无多者,无可隐瞒”基诺《阿蒂斯》[1]

关于我的国家和家人,我无话可说。酷刑和年岁已将我驱离其一,又让我与另一个疏远。世袭财富让我接受了不寻常的教育,多疑的心智变化让我能将很多早先勤勉习得的知识理清条理。无出其右的是,德国道德学家的著作给了我极大的欣慰;并非出于我对他们激荡的狂想有何种不明智的钦佩,而是因为严苛思考的习惯让我总能察觉他们错误,而我乐在其中。我常常因天生无趣而倍受责备;想象力的缺失已被归结为我身上的某种罪孽;还有我观点中的庇罗主义[2],在任何时候都只会为我遭来骂名。的确,一种对自然哲学的喜爱,恐怕已在我心中浸入了这个时代常见的过错——习惯于诉诸常理,即便这常理跟科学主旨并没太大关系。总的来说,若是谁人受迷信的鬼火蛊惑而远离了真理的严苛管辖,没人能比我更应免受责难。我想,我应当给出这诸多前提,以免有人会把我将要讲述的故事认作不过是一次粗野想象力的癫狂,不,它不是,它应是往往把奇异遐想当做一纸空文或无效文书的心智遭遇的切身经历。


经过多年的海外旅行,在18XX年,我从爪哇岛人稠物攘的巴达维亚港[3]起航后,身在去往巽他群岛[4]的旅程中。此次,我只是一名乘客——没有其他缘由,只有一种如魔鬼附身于我的紧张和不安。


这是一艘约四百吨[5]的华美帆船,船身以铜钉嵌合,是在孟买用马拉巴尔柚木制成的。它装满了来自拉克代夫群岛[6]的棉花和香油,也装载了一些椰纤维、棕榈糖、酥油、椰子和几箱鸦片。当我们艰难地完成装载后,船身也开始有些摇晃。


我们在海风仅有的一阵声息中起航,而又沿着爪哇岛的东海岸航行数日,没有什么可以消磨我们单调的航行日程,除了偶尔遇上几件不得不介入的群岛纠纷。


一天傍晚,我正倚靠在艉栏,却瞥见一片十分古怪、疏离的云朵正飘向西北方。它的颜色很突兀,自船只离开巴达维亚以后,我们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颜色。我专注地凝视着那片云,直到日落时分,看它在一瞬间同时往东西向弥漫扩散,在地平线上横拉起一条狭长的水雾带,看起来极像一列长长的浅滩。而后,暗红色的月光又吸引了我的注意,同时,还有大海隐隐发作的古怪性情。后者此刻正处在剧烈的激变中,海水似乎比平常更清澈透明。虽然我能清晰地看见海底,可投下的水砣却告诉我,船只正在15英寻[7]的水中航行。空气变得难以忍受地炽热,充满了像是滚烫熨斗上冒出的回旋蒸汽。当夜幕降临,所有风声尽息,只剩一片全然无法想象的平静。蜡烛燃烧的火焰直向上指着艉楼,没有一点哪怕最细微的摇摆,甚至是捏在指间垂下的一丝长发,也毫无可能被人察觉到一丝抖动。然而,如船长所说,他没有观测到任何危险的迹象,当我们只身漂向海岸时,他命令水手卷起船帆并在此抛锚。当晚无人守夜,主要由马来人组成的全体船员散乱地横躺在甲板上。我往下走向船舱——并非完全没有不祥的预感。的确,所有迹象都在表明我的担忧,一场热风暴或会降临。我将我的忧虑告诉了船长;但他对我的话不以为然,不屑作出回答便转身离去。只是,我心中的不安让我不得安睡,在午夜时,我又走上了甲板。当我一脚踏上舱室扶梯高处的台阶,立马就被一阵巨大的嗡嗡响动震住了心魂,那就像水车磨坊急速转动时发出的声响,我还来不及弄清它的来历,便发现船只已偏移了它的中轴。就在下一个瞬间,一阵激起的狂浪将我们抛至船舷一侧,又呼啸着冲向前桅后艉的所有人,从船头至船尾席卷了整个甲板。


海浪极烈的怒吼恰恰证明帆船很大程度上已脱险。尽管它已完全积水,但是,当断裂的桅杆从船身掉入海中,帆船却猛地从水中振奋起来,随后,又迎着狂风暴雨的巨大压力左右摇晃了一阵,终于摆正了船身。


是怎样的奇迹才能让我死里逃生,这很难讲清楚。海水的冲击令我震惊不已,当我稍稍恢复神志,却发觉自己被卡在了艉柱和船舵之间。我艰难地抽出双脚,头晕目眩地看着四周,才猛然发觉碎浪中的我们究竟身在何处;这是比最狂野的想象更恐怖的景象,在我眼前,是如山脉般巨大的旋流和必会将我们卷入深渊的汹涌海浪。没多久,我听见了瑞典老人的声音,他自离港时便与我们同行。我用尽所有力气向他呼喊,他也踉跄着往船尾赶来。很快我们便发现,我们已是这场事故仅剩的幸存者。除了我们,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已被卷入大海,船长和船员们一定已在睡梦中丧生,因为舱房已灌满了海水。少了他们的帮助,我们几乎不指望对船只作出多少修补,我们未及做出的努力便在这陡然降低的期望中瘫痪了。我们的锚链,当然,像货物绳一样,已在飓风的第一阵呼吸中断裂,否则,我们早已在须臾间被大海吞没。我们依着眼前海水可怖的流速疾行,海流则在船身上留下了明显的裂口——船尾的桁架已被撕碎,几乎每一处,都遭到了相当大的损毁;但令人欣慰的是,水泵并未壅塞,而压舱物也并无太大位移。海浪大规模的狂怒已经平息,我们几乎不必为海风的势头担惊受怕;但我们仍沮丧地期待着风停浪止;若不出意料,在这几近灭顶的处境中,我们无疑会在接踵而来的汹涌海浪中丧生。只是,这一合乎情理的担忧似乎不会被立即证实。在五个日夜里——我们仅剩的给养只是从艏楼里艰难搜寻到的少量棕榈糖——破败的船体以无可估量的速度疾驰,迎面便是海风的阵阵怒吼,狂风虽不及第一场热风暴猛烈,却仍比我此前曾遭遇过的风雨都更恐怖。我们在起初四天里的航向是东南偏南,或许有些偏差;帆船肯定已一路向南经过了新荷兰[8]的海岸线。到第五天时,尽管海风已稍微向北偏转,天气已寒冷至极。太阳从海面升起,伴着病态的蜡黄色泽,又往地平线上方攀爬了几个刻度——没有发出任何确凿的光线。显然,一片云也没有,而风势渐盛,间断地时时爆发。大约正午,看起来差不多是这时候,太阳的面容再一次俘获了我们的眼睛。它毫无光亮,或者可以说,只有沉闷阴郁的光晕,绝无一点热量,仿佛它的光辉已全都偏振四散。就在沉入苦闷晦涩的大海之前,它中心的火焰陡然消散,似乎仓促地臣服于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那是一道暗淡的银色光环,独自沉寂,像是匆忙要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我们徒劳地等待着第六天来临——于我,那天仍未来临——于瑞典老人,那天永远不会来临。日落后,我们便被漆黑的黑暗包裹着,无法看见任何距船二十步的物体。无尽的黑夜持续包围着我们,无丝毫衰减,海面也泛起了阵阵磷光,这在热带地区已是司空见惯。我们也发现,即便暴风雨持续以无所消退的怒火咆哮,却不再遇上任何激流巨浪,此前,它们总是与我们紧随。四周满是可怖且浓厚的黑暗,还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荒漠。迷信的妖魔已悄然潜进瑞典老人的心神,而我的灵魂却被包藏在无声的惊叹中。我们忽略了对船只的照管,只是聊胜无于地尽可能把自己固定在后桅的残墩上,满怀苦涩地眺望着汪洋大海。我们没有计算时日的工具,也没人能对自己的处境有一点头绪。但是,我们已意识到,船只一路南行已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任何航海家,我也惊异于竟然没有遇上常见的浮冰阻扰。与此同时,每一刻都似对我们生命最后一刻的恐吓——每一个如山巨浪都急于淹没我们。海浪远大于所有我能想到的事物,我们没有立马葬身鱼腹实属奇迹。我的旅伴说起了货舱的轻盈,让我想起船身的质地是何其优良;但我禁不住会感到希望本身已彻底绝望,只得心情沉重地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死亡,我想,再没有什么能推迟它一小时,而船只每一处摇晃着的绳结,都让这黑暗汪洋的每一次涌动显得更加凄凉骇人。我们时而在比信天翁展翅更高的浪尖上费力喘气——时而又因往汪洋地狱急速坠落而头晕目眩,那里的空气已停滞,没有一声响动会惊扰沉睡中的克拉肯[9]


当船只跌至一处巨浪深渊时,旅伴一声急促的喊叫声惊慌地打破了黑夜,“看!看呐!”他惊呼着,刺进我耳中,“天啊!看呐!看!”听到他的话,我才留意到,有一团暧昧、阴沉的红色光亮倾泻在这巨大深渊两侧,在我们甲板上投下了阵阵光辉。我双眼向上望去,注视着这让我血液凝固的奇观。在我们正上方,极高的地方,在旋流陡峭斜面的边缘,正巡弋着一艘约有四千吨的巨大船舶。即便海浪扬起的潮峰已比巨船高出百倍,但它的大小仍明确超过了任何现有的战舰[10]或东印度公司的船舶。它巨大的船体是某种深邃昏暗的黑色,没有任何通常船只常有的特制雕刻。一列铜炮从船身开口处伸出,无数战备灯在绳索上前后摇摆,将灯火溅射在锃亮的炮身上。但最令我们感到惊恐和惊叹的是,它正迎着那神奇的海洋和不可掌控的飓风,扯满了船帆驶向下风。当我们最初发现它时,只能看见它的船头,此时,它正从比之更晦暗可怖的旋涡中缓缓抬起船身。经过一段剧烈的险情,它又停靠在欲欲将倾的峰顶歇息,恍若在凝神观赏自身的伟岸,紧接着,它颤抖着、颠簸着,而后——往下冲向我们。


我很明白,在这一瞬间,并不是无中生有的镇定自若支撑着我。我蹒跚着,尽力走向船尾,心无恐惧地等待这废墟即刻被摧毁。我们的船只终于停止了它的挣扎,从船头开始下沉。而对面巨船下落的冲击大力地撞向我们,船身沉入海中的部分骨架拉扯着,不可避免地用无法抵抗的巨力将我高高抛起,跌落在巨船的帆具上。


当我落下后,巨船拉索起航,掉转了船头;感谢这接下来的忙乱,我才躲过了船员们的注意。不费太大工夫,我便悄然无声地溜到了舱口,门半开着,我很快就找到一个机会藏身货舱中。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说不清楚。在一见到这艘巨船的船员时,某种无尽的畏惧感便摄住了我的心神,或许这便是我躲藏的原因。我不愿将自己的性命盲目地托付于在匆忙一瞥中便能令人有诸多困惑、惊奇、疑惑、忧虑的船员们。所以,我想,我应该在这货舱里找一个藏身处。只消些许移开隔舱板,我便能在船身巨大的木材之间找到一处避难所。


在我还未准备妥当时,船舱里的一阵脚步声迫使我赶紧以此藏身。一个男人踩着无力而摇晃的步伐从我躲藏的地方经过。我没能看见他的面孔,但已趁机看清他的大致身形。那大约正是年岁和病痛的见证。他已劳损多年的膝盖摇晃着,整个肢体也在自身的负荷下颤抖。他喃喃自语,一边用一种低沉的破碎嗓音说着我不懂的语言,一边在角落那一堆奇异的仪器和腐烂的航海图中摸索。他的姿态,就像老顽童的任性妄为和上帝的冷峻威严粗野地糅合在一起。他终于起身离开,往甲板走去,再也没出现过。


……


某种感觉,某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占据了我的灵魂——那是某种绝容不下任何理性分析的感受,往日的知识于它都不足充分,恐怕时间本身也无法给我关于它的答案。对于如我这样构成的心智,后一种想法实在是一种罪过。我绝不该——我知道——我绝不该为我的构想而自满。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构想依旧模糊不清,因它们本身有着极度新奇的起源。某种新的感受,某种新的实体,已加进了我的灵魂。


……


自我初次踏上这艘怪船的甲板已过了很久,而我命运的光芒,我想,正聚集成焦点。那些令人费解的人们!包裹在某种我不可窥测的沉思中,旁若无人地从我身旁走过。于我,躲藏是多么荒唐,因为这些船员们根本看不见我。此时,我正径直从一名水手眼前走过;不久之前,我又冒险进入了船长的私人舱房,随后拿走了我用以书写至今的笔墨。我会不时地继续这份日记。是的,或许我没法找到任何机会将这些文字传给世人,但我不能不为此做些努力。在最后关头,我会将这份手稿封入瓶中,将它抛入大海。


……


一次意外的出现,让我有新的余地可沉思。是否真有那不可操控的命数在运行?当我冒然走上甲板,将自己扔进了小帆艇底下满满一堆索梯、旧帆之类的船具中,没有引起一点注意。当我正玩味着我的奇异命数,手指却不自觉地拿起一只油刷,在身旁叠放整齐的翼帆上涂画。船帆此时已挂上了桁杆,油刷随意涂抹的笔迹竟然展开成了一个词:DISCOVER(探索)。


我之后又对巨船的结构做了许多观察。即使它军备完整,但我想,它并不是一艘战舰。它的帆具、构造、基本装备都可以否定战舰之类的猜测。我很容易就能明白它不是什么;却无法说清楚它究竟是何物。我知道它为何并非战舰,但当我审视它奇特的式样和圆材的奇异构型,它庞大的体积和臃肿的船帆配置,它极其简陋的船头和古老的船尾,总让我在脑海里偶然地闪现出一些熟悉的事物,却又总是会混杂了些许往日的模糊阴影,一段多年以前曾关于古老外国纪事的不明记忆……


我已查看过船身的木材,是一种我很陌生的树木。它有一个离奇特性让我震惊之极,因为它的功用完全不适用于此处。我指的是,它有极强的透水性,我想,除了海中航行导致了虫噬的结果,还有伴随年岁而来的腐坏。在过分好奇的观察之后,我发现,这种木材有着西班牙橡木的所有特征——假若西班牙橡树能依靠某种非自然的方式如此生长。


读着上面这段话时,我总是回忆起那位满面风霜的年迈荷兰海员说过的一句奇妙箴言。“千真万确,”当人们拿他的诚实取乐时,他总习惯说,“千真万确,就如有一片海能让帆船像活人那样长大一样,千真万确!”


……


大约一小时以前,我鼓起胆气让自己混进了一群船员里。他们对我没一丝注意,即便我就站在他们正中央,他们似乎对我的存在全无意识。同我在船舱里初次看见的人一样,所有人都承受了腐朽年岁的痕迹。他们膝盖和身躯一同颤抖;他们双肩已被衰老压弯;他们干瘪的皮肤在风中晃动;他们嗓音低沉、战栗、残破;他们的双眼糊满了岁月的浑浊黏液;他们花白的头发纷乱地在风暴中飘扬。在他们四周,在甲板每一处,都散落着最离奇古怪而又构造陈旧的数学仪器……


在早些时候,我已提过那道挂起的翼帆。当巨船正从狂风中摆脱死亡,它依旧保持着径直南行的离奇航程,而每一片帆布都已收起,从高处的桅冠到低处的翼帆桁,它每次摇荡都将上桅的帆桁伸入了最可怖的汪洋地狱中,由那地狱侵入人脑中的想象。我方才离开了甲板,即便我并未给船员们造成一丝不便,在那里已无处立足。对我来说,这实属奇迹中的奇迹,这庞然大物从未有一次被大海永远地吞没。我们无疑命中注定会不停歇地在永恒的边缘徘徊,无法在最后向着深渊纵身一跃。在比先前所见更甚千百倍的惊涛骇浪中,巨船以海鸥般的灵巧笔直地滑行而过;庞大的海浪抬起他的头颅俯瞰着我们,犹如深海的恶魔,而又如恶魔一般受制于最粗陋的恐吓,被禁绝了一切暴行。我仍倾向于将频繁的逃脱归因于能解释此类事实的唯一自然因素。我必须假设,巨船是在某种强大海流或者猛烈暗流的影响下才得以脱身……


我已和船长见过面,就在他的舱房内——但是,如我所料,他也对我毫不在意。他的容貌,对于一个粗心的观察者来说,无非是多少地表明了他人类的身份,但仍有某种不可抵挡的敬畏感,混杂了我对他感到纳闷的异样感。他身高,与我相仿;即约5英尺8英寸[11]。他有着结实紧致的躯干,此外,既不健壮也不显眼。但是,却有一种异常的表情统治了他整个面目——那是年事已老的见证,剧烈、精妙、惊险,那样彻底,那样极致,激荡了我的心灵——是那样妙不可言的情绪。他的额上并无太多皱纹,却仍像承载了无数年岁的印记。他花白的头发是过去的记录,还有他更为灰白的双眼,那是能卜测未来的西比拉[12]。舱房地面上铺满了怪异而腐朽的铁钩铆固仪器,还有已被遗忘的过时图表。他将头低至双手,用炽热、焦虑的眼睛,细细凝视着一份应是委任状的文件,我想,应是如此,总而言之,那上面载有某位君主的署名。他喃喃自语——同我在船舱里初次看见的船员一样——说着一些某种音节低沉而易怒的外语;虽然这说话的人近至我的手肘,但他的嗓音却如从数英里外传入我耳中……


巨船和它承载的一切都浸透了年岁的气韵。船员们来回漂动,像是已埋葬了数个世纪的幽灵;他们眼中有着渴望而不安的意味;当他们垂下的手指在战备灯张狂的光亮中指向我,我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尽管我平生都是一位古董商,尽管我身心已在巴勒贝克[13]、塔德莫[14]、珀塞波利斯[15]渗润了满地廊柱的阴影,直到我仅有的灵魂化为废墟……


当我环顾四周,我羞于自己先前的见解。如果我仍在至此跟随着船只的狂风中颤抖,难道我不应在风雨海浪的警示下惊慌失措?而不是告诉世人龙卷风和热风暴只是无关痛痒、微不足道的词语。在与巨船紧邻之处,只有永恒之夜的黑色,以及无浪海水的喧嚣;但是,在船身两侧约1里格[16]的地方,或能不甚清晰而不时地看见惊人的冰壁高耸入荒凉的天空,像是城垣矗立在宇宙的尽头……


如我所想,巨船确凿正处在某个海流中——如果这一称呼可以恰当地形容如此潮汐的话——它在白色的浮冰间怒吼长啸,以瀑布般威猛急骤的速度轰鸣着涌向南方……


若要理解我感官的恐惧,我想,绝无可能;但是,一种深入那不祥奥秘的好奇心甚至主宰了我的绝望,驱使着我顺从死亡最不忍睹视的面目。显而易见,我们正匆匆赶往某种令人激动的智慧——某种绝不外传的秘密,它的终极造诣只有湮灭。或许这道海流兀自将我们领向南极。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明显最倾向于它自身的狂野猜想……


船员们用不安而颤抖的双脚在甲板上踱步;但写在他们面孔上的表情却更多是对希望的殷切而非对绝望的淡漠。


与此同时,狂风仍旧紧随着艉楼,然而,因巨船携有的大量船帆,船只正从海面上腾起!噢,恐怖,甚于恐怖!——浮冰猛然往左又往右散开,巨船正在令人眩晕地旋转着,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同心圆里,沿着一个巨大斗兽场的边缘旋转又旋转,墙壁的边线已丢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容我细细思量我命数的时间已不多了!圆圈急速缩小——巨船在旋涡的魔爪中无可掌控地下坠——在汪洋与风暴的咆哮、怒吼、雷鸣之际,巨船在颤抖——噢,天呐!它在——坠落!


[1] Philippe Quinault,菲利普·基诺(1635 ~ 1688),法国剧作家,为作曲家让-巴普蒂斯特·吕利(Jean-Baptiste Lully)的抒情悲剧《阿蒂斯》(Atys)撰写了唱本。 [2] Pyrrhonism,又称庇罗怀疑论,为公元前1世纪古希腊哲学家埃奈西德穆Αἰνησίδημος建立的怀疑论学派。 [3] Java,即今印度尼西亚主要岛屿,Batavia即印尼首都雅加达遭荷兰东印度公司占领时的名称,Batavi为罗马帝国时期对荷兰地区的旧称。 [4] Sunda Islands,今马来西亚主要组成部分之一,位于爪哇岛以东的印度洋和帝汶海之间。 [5] 指排水量,而非实际船只重量。 [6] Lakshadweep,位于印度南面的阿拉伯海中。 [7] 航海测量单位,1英寻为6英尺约1.829米,15英寻约27.43米。 [8] 即今澳大利亚。 [9] Kraken,挪威传说中的巨型乌贼形海妖。 [10] Ship of the Line,备有至少75门火炮的主舰。 [11] 约1.73米。 [12] Sibyl,古希腊神话中的神谕女巫 [13] Balbec,Baalbek,位于今黎巴嫩,曾受罗马统治,意为“太阳城”。 [14] Tadmor,Tadmur,位于今叙利亚,其巴尔米拉城为世界文化遗产地,大量遗迹已于2015年遭伊斯兰国损毁。 [15] Persepolis,位于今伊朗,曾为波斯帝国首都。 [16] 约400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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