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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哭嚎着的男人

  • BOREN
  • 2020年7月7日
  • 讀畢需時 3 分鐘


我刚走下出租车,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哭嚎着快步冲出售票大厅。

这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就像我的父辈们,没有一点令人着迷的特征。这样一张脸,套在任何一个张会计、王师傅头上都说得通。

在路人纷纷说着“他是不是没钱买票?”“他是不是脑子有病?”的几秒钟里,我已再难忘记这个男人如何闯进了我的眼帘。

他穿了一件棕色棉衣,一条灰色裤子,脚上是深蓝色的旅游鞋。衣着虽然干净,却完全算不上整洁,就这样被动地抵御着寒冬。

他肩上挎了一个淡绿色的布袋,细细的挎绳绕了好几圈,拼命把布袋勒紧在臂膀里,连袋子口也被勒得吐出了少许大花里衬。

他左手捏着布袋,右手抓着几十块人民币。我从没见过有人长着这样一双更像是鸡爪的手,骨骼嶙峋,骨和皮之间似乎没隔着一点肌肉,每一根手指都像是一个佝偻老头。

他双手颤抖着,同他的哭喊声一起在颤抖。仅是用耳朵,我分不清这是哭声还是喊声。有难过和绝望,有愤怒和不甘,像是远古萨满作法时的呼喊,既是哀求,也是魔咒,甚至是长诗的篇章。你能真切地听到,人类的声音竟然可以同时这样激切又这样无力。

他声音依旧颤抖,发出这声音的面孔却如雕塑般毫无动摇。任由他向人群胡乱张望,再跌跌撞撞走下两道台阶,五官的狰狞线条从未有一点抖动,似乎他从出生就被人刻下了这样一副表情,生来就等着此刻用它向路人吐露生活予他难以言喻的苦楚。

那是怎样一副表情啊,只一张大嘴,把别的五官都挤到了一旁,即便双眼奋力想要睁大,泪水也难以找到出口。这竭力张大的嘴,竭力地要撕裂这张脸,也竭力地牵动它的主人吐出胸中的委屈,甚至不给他一点呼吸的间隙,要把他最后一点生命都在此刻榨干。

他疯了吗?他没钱买车票吗?我心里也有了这样的疑问。还有,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人没钱买票而在车站发疯呢?或许是赶不上回去看看即将离世的亲人。我体会过这种心情的十之一二,那太让人难受了。可它或许只是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人说,生活就是这样,在它想让人崩溃时,忽地就来了,谁也接不住。车站的验票员似乎不这么认为。我在买水时,听到她对超市老板说,“一个大男人,哭得嗷嗷闹。”她只当男人是一个刚逃出精神病院的疯子,这大概就是她长期理解人性的方式。她没说错,男人的哭喊里夹杂了一点野兽般的哀嚎,养过猫狗的人或许会明白,那样的“嗷嗷”声音,太让人不安了。

超市老板并不认同验票员的观点,“别人心里头有不舒服,哭他的,你管得宽……苏打水,四块。”说这话时,老板没看一眼她,也没看一眼我,只有收钱时,目光短暂地离开过手上的报纸。我很想知道,老板是否也曾遇到过什么伤心事,让他在公共场合大哭过。

当我走出超市,取了车票,哭嚎着的男人又冲回了售票大厅。这次,他手里握着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大概是找到了丢失的钱,也可能是遇到了一位好心人,愿意仔细聆听他的难处。

这场悲剧似乎不再那么悲惨了,可男人仍未停止哭嚎,仍是先前的狰狞面孔,只有眼角稍微柔和了些,不再被嘴巴疯狂地拉扯着。这样的声音,少了许多不甘和愤恨,仅有纯粹的悲痛,回荡在这大厅里。

当我赶在最后两分钟坐上大巴时,男人的哭嚎声仍回荡在我脑子里。他是谁?为何会这样哭嚎?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可能再难在公共场所见到那样的痛苦景象了。

大巴车已上了高速,这短短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却像近半小时的长镜头一般,在我脑子里一帧一帧慢慢播放。我想了解他,也害怕了解他。我看着他,害怕在他身上看到时代下的你我,可是,我却没有不这样担忧的理由。或许有一天,当我终于在路人眼下失声痛哭时,才会猜到他今日这样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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